江山山

养成系废物小点心

草木



我是只灵鸟。

我的主人是个傻帽。


不,人模狗样的二溜子更合他。

他喜穿白袍,喜吃花酒,一年到头就倒腾在花街柳巷里。夜深就回树上躺着,朝饮露,夕食薇。换成人话,和着我这天生灵鸟就跟着他风餐露宿。每当我提起要建个鸟窝,他就抽下木簪,把黑发披散下来,朝着自己的头顶指,“来吧,倒霉孩子。”我呸,一点儿老婆本都不给我留。就跑路起来倒真是举世无双,在一处待不上三日,一到掏腰包就自己滚蛋,消失的屁都不剩,这陈年老帐赊得我鸟脸都绿。


明明是位仙君,搞得跟个江湖骗子似的。得亏上天赐了他一副好皮相,就冲姑娘堆里一笑,都要叫人不好意思起来。我倒是不怎么看得中他,生殖隔离这事儿没办法吧。

再说,我一出生看到的就是他,头两年他还逼我叫他爸爸——这个老不正经的,都够当我祖宗了。他身上挂着个破酒壶,一看就比他值钱。整日咣当咣当咣当,也不见他尝一口。

每逢冬日,他喂我一口烈酒,我便休眠去。再醒来时,又已是草木更迭尽。


用人的量度去衡量时间,对我们是没有意义的。但人间的四季,似乎也有那么一点,值得眷恋。这件事情,也是他教会我的。

年岁渐长,兴许是我想得愈发多了。我总无意中对上那双眼睛,总是带着几分笑意,又留有一些我说不清,道不明的纠缠。


去年冬季,难得见他喝醉了,我也到了能化人形的日子,准备给他个惊喜,整顿好便与他相见。没想到,他一见到我就流泪,止不住地流泪,什么也不说。他忽的抬头看我,眼中拾光,眼尾微红,染上了人间烟火,我不由心猿意马着偏过头。他又兀自笑起来,弯着眸子,尽是无言的落寞。我一时慌了神,又有说不出的悸动,只好低垂着眼,伸手为他拭泪,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竟是颤抖不已。他怔了怔,按住我的手,十指紧紧相扣,俯身吻住了我。那不是一个绵长的吻,是寡淡无味的,只漫出一丝清冽的酒香,却把我想问的一切关在了身后。“这不是你的未竟之愿吗?”他轻声伏在我耳边细语,睡去了。


那之后,我再没化过人形。


今年的雪来得早。他出去讨酒吃,走来时,正是雪最大的时候。纷纷扬扬的白色拂动他的衣袂,牵起他的发丝。我靠着火堆,哆嗦着羽毛望向他。他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——悲悯的目光,看这世象。那双眼睛,我望不到底。风声灌进他的衣袍,模糊中,我的眼皮越来越重,他跌成一团白霜,融化在雪里。

我想伸手去够,却又不知该抓住什么,突然没来由的想,“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我又沉眠了。


很奇怪的是,我当日夜里便醒了。一种冲动牵引着我,我蹑手蹑脚地绕过在一旁好眠的他,跑路了。愈近,那种羁绊过于强烈,我感到不适。一种烧灼感涌上来,我啐了一口血,触目惊心的深红色。啧,好好的一片雪。身体不断膨胀,经脉承受不了如此压力,裂解起来。天空爆裂着深红的花,一片一片地随着狂风乱舞,又重重地跌下去,跌进尘土里。

“人说死前能看到自己的一生,可我为什么满脑子只有你呢?”

是他说的妄念把。


我感知灵识与化为骨灰的身体分离,飘向了虚空。

“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”


我看到了那些,我早应该知道的东西。我究竟不在这段纠葛当中。


我只不过是一只过路的信鸽,另一位大人散落在陷落地的神识,叫我啄食尽了大半。现在还去理所应当。主人由草木而化,与天地同寿,没有人的感知,他无法爱人,他没有这种能力,他是和那天道相随而生的造物。那位大人却是转瞬即逝的花火,热烈而绚烂,人间烟火浸漫在他的骨子里,一颦一笑皆为动荡。这条路,从开始便注定夭折。


但这终归,只是别人的故事。

我消散在虚无里,什么都剩不下。


[灵鸟视角END]

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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